余少时无以为乐，惟喜者乃林间之蟋蟀，垄上之虫蚁也。蟋蟀好乐，常隐于林丛作鸣；虫蚁好动，常奔于草径劳作。是以童心起处，穿林觅径，寻芳摘草，捉蟋观蚁，实为童年趣事。而其意最深者，当属观笼中蟋蟀之困斗也。
深秋时节，万物枯寂。惟促织作歌草野，时缓时急，时近时远，时引声独鸣，时群起合奏。童年意趣，率然勾起，众小童争入寻觅，田埂沟渠，枯木草垛，莫不能至。至则群蟋乱飞，不辨南北，有误入怀者则为群童所捉。捉毕，便择其壮者笼中以斗。初时，惟见两蟋敛翮合羽，默蹲角落，岿然不动。待小童纤枝细挠，则触角微张，油翅半开，慢走于笼之边角。时久则怒增，先是触角相遇，寻味探试，然味不同则道不合，道不合则不足谋。两蟋蟀实无可忍，黑眼圆睁，奋然振翅，呼啸而上，顿时缠斗一团。时见腿脚乱蹬，触角乱晃；两头抵牾，竟是不相上下。此际，众童皆作壁上观，眼圆瞪，口微张，气微喘，时而欢呼雀跃，时而嘘声慨叹。笼内一蟋力有不济，一蟋瞅准，仰头猛进，腿刺横扫，力怯者躲之不急，一瞬须断于笼，肚破腸流。此时胜负已分，胜者小童颜喜于色，嫩脸绯红，鼓噪谁敢与战；战败小童则脸色煞白，沮丧失落，暗入田野寻觅，以期再战。
嗟呼！廿载沧海，时移事易。昔之乡野已自不识，昔之同伴业已分散，昔之趣事已难再复。而今观蟋斗，则理甚于趣，思甚于眸。观之不谐则思绪乱走，思之不谐则悲从中来。是以每观蟋斗，则常思若笼中为人而非蟋，实与斯巴达之于斗兽场相类也。我等皆为看客，以其他人他物之生死相搏为取一笑，其仁乎？其不仁乎？
